海圖收集齊了。

但是三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尤其是蘭庭玉, 直接就是黑著一張臉。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 這三個人, 原隨雲出身於世家，就算是當初被楚留香發現自己是蝙蝠公子, 就算是被金靈芝抱著一起落海的時候，他都沒有現在一身蛇血和灰土這麽狼狽；蘭庭玉這輩子在大明錦衣玉食在大唐書香琴韻，結果現在穿著沾滿了蛇的胃酸和蛇血和女裝, 連頭發都被蛇血弄得結成塊；葉清寒一個潔癖黨更不需要多說。

總之, 東西雖然拿到了, 但是身上臟得讓他們自覺沒法見人。

幹脆的，他們沒有直接回去星野神社找李覆找法如大師, 而是默契的一起在山洞附近尋找到一處淡水, 三個人洗洗刷刷, 臟衣服該扔的扔。

至於可憐的小原公子兩袖清風連件換洗衣服都在大明的情況下, 也只好捏著鼻子換上葉清寒的衣服。還好，葉清寒的包包裏, 除了純陽的門派制服, 還備用著幾件江湖衣服。

就是穿在原隨雲身上大了一圈。

三個人打理好自己之後, 蘭庭玉洗了洗從蛇胃裏取出來的那塊海圖, 洗幹凈什麽的汙穢後, 和其他幾塊海圖放在一起，然後，他開始洗那顆珠子, 啊不，是內丹。

“這是？”葉清寒看到那顆內丹，微微一楞。

“我從蛇腹挖出來的內丹，”蘭庭玉洗幹凈之後，用刀平均切成三塊:“怎麽說大家都辛苦一場，一人一份。”

被蘭庭玉把那份內丹放在手裏的原隨雲楞了一下，他握著手裏的內丹，抿了抿嘴:“你本可以不給我的。”

“欸？”

“你們一直都知道我看不見，”原隨雲平靜的說出來這句話，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從第一天自己被救的時候，蘭庭玉和葉清寒就發現了他是瞎子，但是這幾天，他們從來都不曾表現出當他是盲人的同時，卻又無言的體貼著他，這份友善，他是承他們的情的:“即使不給我，我也不會發現。”

這是實話，蘭庭玉剖蛇腹的時候，他站在洞口通風的地方，即使聽出來他在剖出海圖之前挖到了什麽東西，卻也不會清楚那是什麽。

因為他看不見。

“但是殺死八岐大蛇的時候，你也出了一份力，所以理應有你的一份呀。”蘭庭玉說的理所當然。在他心裏面，是他的，他會理所當然的接受。不是他的，他也不會動。

人活著有時候就是一本良心賬，就算是像原隨雲說的那樣，他拿走了整個內丹，清寒和原隨雲不會知道，但是有一個會知道的。

那就是他蘭庭玉自己，而他的良心，更知道。

“至於你的眼睛，”蘭庭玉手指撓撓臉：“我覺得吧，換做是我，失去雙眼之後只會消沈低迷，斷然不會像原公子一樣這麽厲害了。這樣一想，就覺得原公子真的了不起啊。”

失明的人，他不是沒有見過，但是有多少能夠振作起來有所作用呢？寥寥無幾。

原隨雲張了張嘴，輕嘆一聲：“蘭少俠何必說這樣的話，在下的實力，不如你。”

至少，無論是劍氣外放還是以音禦敵，他都達不到蘭庭玉的高度。

“......問題是我除了琴和劍，其他都不會呀，而且這也和門派武學有關系。”這個時候就不要說因為自己天賦高，那不是勸人，那叫拉仇恨：“原公子來自後世，極有可能是許多厲害的武學隨著時間和戰亂都消失了，到了原公子那個時代，大唐這些武學心法都失傳了。”

別拿他的武功和大唐比，那樣是不公平的，蘭庭玉也是來自大明，雖然說他所在的大明和原隨雲的不是一個時代or平行世界，但是以他所在的世界來說，西方魔教那些護法的實力在中原武學都算是可以橫著走，自己便宜父親玉羅剎更是達到了“you know who”的神秘程度，但是以蘭庭玉在大唐武學熏陶下的眼光來看，一對一自己可以完勝護法，一對二自己需要認真對待，至於他便宜父親玉羅剎，他沒有交過手，估測和門主師叔差不多。

——————看出來了嗎？明朝武學的整體水平，比起大唐落後了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好幾倍！

在原隨雲那個世界，像原隨雲這個實力的，估計已經算是頂尖之高手了。

“所以，我是真心覺得，像原公子這樣自強不息的人，同情只是對你的侮辱，反倒是我，更應該反省自己，向你學習。”蘭庭玉說的真心實意，真的，看到這樣一個不屈服於命運的青年，他覺得偶爾會喪一下的自己真的是太需要自己檢討一下了。

原隨雲聽著蘭庭玉年輕稚嫩的聲音說著溫柔真誠的話語，一時間，他心裏面，升起一陣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不是沒有見過名門正派，但是絕大多數都是心口不一、沽名釣譽的偽善之徒，他忘不掉自己當年生病失明後那些之前對無爭山莊熱情討好的人之後是怎樣的冷嘲熱諷，也忘不掉自己克制失明的影響辛辛苦苦多年達到文武雙全的程度後那一聲聲聽似憐憫同情實則幸災樂禍的“可惜是一個瞎子”的話。

若他們真的是正人君子良善之輩，江湖上又怎會有那麽多腥風血雨、是非爭亂？

但是當他面對一個孩子真誠與友善時，那樣純粹的赤子之心，映襯著他在黑暗中早已經變得冰冷蒼白的靈魂。

他說不出絲毫的譏諷之話。

他握緊掌心裏的內丹，沒有再說話。

看著原隨雲低落（大霧）的模樣，蘭庭玉琢磨，可能是提到眼睛，原隨雲心情不好，便安慰他：“等我們回到中原，原公子，我會托人送你去萬花谷，那裏有全大唐醫術最厲害的醫聖，還有，還有海外蓬萊，總是會有希望的。”

“借你吉言。”原隨雲笑了笑：“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算得上是朋友。”

蘭庭玉：“？”

“你可以喚我隨雲。”仔細想想，自己所執著的都已經不在，無爭山莊不存在，蝙蝠島不存在，往事如煙，而死過一次的自己，也該面對新的生活與人生。

“那隨雲也可以喊我庭玉。”蘭庭玉言笑晏晏道。

葉清寒看著這兩個人一副成為朋友的樣子，目光落在原隨雲身上，微微皺了一下眉。

或許是（同一個作者筆下的反派人士）本能，葉清寒本能的感覺，原隨雲並不像表面那樣風光霽月、溫潤敦厚，而自己家小夥伴蘭庭玉雖然性格沈靜從容，但實在是一個為人坦誠正直、光明磊落又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純善與溫柔的人。這樣的人好是好，也真的是討人喜歡，卻也太容易受到傷害了。

不過仔細想想，蘭家這三個兄妹，一個個都有著完整的原則性，三觀極正，偏又骨子裏都帶著孩子氣的純善與溫柔，最重要的，好像永遠都信心滿滿心寬得不行。

（蘭庭玉：在二十一世紀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不都是這樣嗎？為什麽擱在古代就成了孩子氣的純善與溫柔了？還有，人活著不該心懷希望樂觀積極嗎？怎麽到了你嘴裏就是心寬了？）

蘭庭玉太好了，好得讓他真的很擔心，原隨雲傷害自己家小夥伴。

“清寒？”一扭頭，看到小夥伴看著自己走著神的模樣，蘭庭玉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他的袖角，拉了拉。

“無事。”罷了罷了，葉清寒看著小夥伴仰著頭，白玉一樣的小臉一臉的關切，伸手拍了拍蘭庭玉的頭。大不了，自己多看顧他一點，總不會讓阿玉受傷的。

“......清寒，”蘭庭玉表情一繃，發出琴太的傷痛之音：“你再這麽拍下去，我就真的長不高了！”

葉清寒默默地收回了手，原隨雲扭過頭，嘴角翹了翹。

三個人回到星野神社找到了李覆，在將四塊海圖拼好之後，他們又一起去找法如大師了解具體的情況。

法如和尚看著他們三個人和李覆手中的海圖，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海圖原本是在前任日輪山城城主山崎藏人手中，他是支持加強和大唐的貿易往來，向大唐學習的人。但是當時城中有一派覺得大唐皇帝無能，可趁此機會逐鹿中原，便提出發展武力軍備。”

“另一派，就是藤原廣嗣為首的吧。”葉清寒忽然開口，問道。

“正是。”法如大師微微頷首，低垂著眉眼，看起來帶著悲天憫人的佛性。

葉清寒沒有再說話，他面無表情，棱角分明的臉龐冰冷而俊美，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冷冽明亮如天上寒星，讓人很容易就想道純陽的雪，想到一把出鞘的利劍。

冰冷，卻也鋒利。

蘭庭玉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不喜歡葉清寒這樣，就像是雲端之上的仙人，帶著宛如高山白雪亙古不化的寒冷與孤寂。

葉清寒低下頭，就看到蘭庭玉那雙一貫沈靜溫和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的看著他，眼神裏訴說著他的心情。

清寒，你不是一個人。

清寒，我會陪在你身邊，你不是一個人。

你並不孤獨。

葉清寒沒有說話，將自己的衣袖從他手裏掙開的同時，卻也在蘭庭玉失落的準備收回手的時候，伸手握住，握在手掌心裏。

蘭庭玉一楞，目光看向兩個人交握的手。

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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